作者丨王迪

出品丨焦點財經

最近，30歲的陳偉頭腦里突然涌現出一個念頭：把房子賣給女朋友，將商業(yè)按揭貸款置換成公積金貸款。

畢業(yè)8年，原本就職在某TOP3房企鄭州分公司，搭乘行業(yè)迅速崛起發(fā)展紅利，陳偉的收入水漲船高。在員工強制跟投理財、以高杠桿賭快速發(fā)展的時代，陳偉也跟投了前公司的員工理財產品。

年化利率9%，收益還算不錯。但是，去年9月，原本到期的30萬理財產品發(fā)生暴雷。一夜之間高管提前兌付跑路、員工理財停滯兌付的消息，撲面而來。雖然，理財得到展期延續(xù)，但是，如今半年已過，本金兌付三成不到，利息更是遙遙無期。

陳偉的想法并非一時興起。據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院的韓復齡教授微博發(fā)文，2022年剛開車，四大行已經起訴了20萬斷供業(yè)主。根據阿里法拍平臺數據統(tǒng)計，近幾年法拍房數量不斷上漲，截至2022年3月3日，法拍房數量已經達到176.2萬套。

“我周邊的朋友為了置換公積金貸款，有的都辦了真離婚。”

受疫情、經濟及地產行業(yè)式微的影響，房企暴雷、動刀組織架構、裁員消息不絕于耳。陳偉所在的公司是鄭州當地老牌的民營地產公司，可以說一直以來運營穩(wěn)定。但是，去年，鄭州受到水災及疫情的多輪摧殘。開年，公司便開啟了大刀闊斧的架構調整，優(yōu)化、裁員成為必然。面對隨時可能被裁的不確定性，避免斷供、減少利息是陳偉前置的考量。

都說，成年人的生活沒有容易二字。

歷經母親患癌去世、行業(yè)“過山車”，陳偉告訴焦點財經，他最遺憾的是，在母親生病期間，自己忙于工作，沒有好好陪伴。除了對自身職業(yè)生涯的迷茫外，他說，地產的延展效應正在蔓延。

“每天早上九點到十點，小區(qū)附近的高架橋下，總會聚集著大批找活的農民工，很多是五六十歲父輩年紀的人，總會讓自己鼻頭一酸?！?/p>

年少不知國企香

時代的一?；遥涞絺€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。近期，熱播劇《人世間》導演李路在專訪時稱：“任何時代都是以小人物為分母構成的”。在千千萬萬的小人物中，行業(yè)的跌宕起伏顯而易見。

最近，一段《鄭州街頭，一個大叔的動作打動了我》的短視頻火了。

一位52歲的大叔，蹲坐在街頭，吃著工友吃剩下的方便面。隨著鏡頭的轉化與拍攝人的詢問，大叔講述著自身的遭遇：

從老家洛陽來到河南鄭州打工，因為行情不好，到鄭州五天，只找到了一天的活。受行業(yè)不景氣影響，工資也從一天300元變成了200元，甚至一百二三。出門所帶的200塊錢所剩無幾，家里有兩個兒子，大兒子22歲，小兒子11歲上五年級。為了省錢，大叔晚上只能睡在橋底下，午餐預算五塊錢，饃兌白開水是日常飯食，白開水放點白糖也算飲料。

農民工、鄭州、打工、父親……一系列關鍵詞及真實的鏡頭記錄，讓眾多網友破防，與所處困境形成強烈反差的是，大叔始終淳樸地、微笑著面對鏡頭。該條視頻的網絡播放量10萬+，評論6.7萬+。

受行業(yè)影響，地產上下游產業(yè)鏈受到沖擊，出險房企拖累家裝企業(yè)業(yè)績預虧，而因房企工程款拖欠問題引發(fā)的糾紛屢見不鮮。

事實上，相對于這位農民工的兒子們，陳偉算得上是90后中幸運的一員，大學畢業(yè)成為“鄭漂一代。2015年時，父母全款幫他在鄭州購買了一套90平的房子。2019年，房子增值了十幾萬，加上自身在房地產坐收行業(yè)紅利，他用賣房及工作的錢又在市區(qū)購置了一套稍大的房子，目前還剩下近130萬的商業(yè)貸款。

如今，他和自己的女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，所以才有了合計一起提前還貸及置換成公積金貸款的打算。

談到未來，陳偉坦言，“感覺自己挺危險，（如果被裁員）挺愁人。不過，工作還是能找到的，之前因為工資低，瞧不上央國企，現在得開始勾搭勾搭他們了。”

陳偉告訴焦點財經，在行業(yè)動蕩之時，央國企的紅利優(yōu)勢逐漸顯現，但是因為央國企編制很少，身邊真正實現從民企轉到央國企的人也很少。

“央國企其實去年也在裁員，但是再裁也比民營企業(yè)強一些。鄭州這邊央企項目倍增，缺人都來不及。同等情況下，哪里穩(wěn)定去哪里?！?/p>

“國央企也內卷”

都說：宇宙的盡頭是考編。一邊是就業(yè)空間縮減下被社會拋棄的恐懼焦慮感，一邊是狼多肉少的現實環(huán)境刺痛著每個人的神經。

公開數據顯示，2021年，國家電網總報名人數超過85萬人，報考人數上漲了59.1%。另據2021年清華大學畢業(yè)生簽署的三方就業(yè)報考顯示，在清華大學的畢業(yè)生中，有近70%的學生選擇了考體制，并且成功進到體制內工作。

在緊張的就業(yè)形勢下，體制內的穩(wěn)定性有目共睹。此外，疫情也積攢了大量全職備考的考生。

與35歲的職業(yè)“招聘紅線”相比，張剛在此界限之前成功“上岸”。雖然，沒能考入體制內、手捧“鐵飯碗”，但是跳槽到央企也意味著一份穩(wěn)定。

2021年，張剛從TOP3房企河北地方公司轉戰(zhàn)某大型央企，從事項目工程工作。他告訴焦點財經，主要感覺就是一個字：累。特別麻煩，內卷嚴重，各種制度考核也特別嚴格。

“現在市場行情不好，央企管得很嚴，北方城市的地也不好拿，河北公司去年一塊地都沒拿，現有項目正在實施，新項目增加，干完也就沒項目了?！?/p>

事實上，自去年以來，民企的投資部一直在壓縮，更有資金鏈嚴重的房企直接裁撤了區(qū)域投資部。相比于某些民營房企陷入流動性危機進行自救，國央企優(yōu)化調控的腳步也并未停止。

某北京大型國有房企員工告訴焦點財經，去年組織壓縮，取消了所有城市公司，總部一級部門由31個調整為21個，編制定員大幅縮減。

“去年，全國裁員約1千人，管理層級由四變三：總部—區(qū)域—項目（組）意為縮短鏈條，破除管制冗繁、機構冗雜、人員冗多的藩籬，瘦身健體、優(yōu)化布局、做實銷售、強抓回款。”

雖然，國央企在市場化開拓方面比民企弱，但是，央國企的內卷事實也在呈現。只是，相比于之前高杠桿民企徘徊在“生死邊緣”，在如今的形勢，讓國央企有了更大的發(fā)揮空間。

據焦點財經梳理統(tǒng)計發(fā)現，僅就1月中國房地產企業(yè)權益拿地面積TOP20來看，除了三家為民營企業(yè)之外，其余17家皆為國企、央企，地方城投以絕對性優(yōu)勢成為1月份的納儲贏家。

很多“兜底”的央企國企并不善于項目開發(fā)建設，投資開發(fā)相分離的必然趨勢下，催生了另一條賽道——代建。例如，碧桂園在內部年度會上，高層重點提到了代建，中南置地開年宣布還要加碼代建業(yè)務。

對于目前房企的生存形態(tài)，一位在某大型房企工作十年的地產人則表示，國企央企只是穩(wěn)定，就像“存定期”，上升渠道也十分狹窄，有時候黨派林立，更需要察言觀色。

“身邊有朋友做公務員其實也很卷，地方工資比較低。受行業(yè)形勢影響，我身邊有地方上的人發(fā)工資都有一定困難?！?/p>

“已經麻木，不焦慮了”

與現在年輕人擠破頭爭搶“鐵飯碗”不同的是，劉治則是從體制內出走加入的房地產。

2002年，劉治在廣州從化區(qū)政府黨委辦公室，主要工作就是寫文件，工作內容與房地產完全沒有關系。“以前考公務員，也不難。只是日子能夠一眼望到頭，難免有些不甘?！?/p>

走出體制，輾轉多年，在房地產黃金時代，為了迅速擴張高薪挖角明星職業(yè)經理人成為捷徑，房企往往會聘用專業(yè)獵頭公司，以提升效率。

瞅準這一市場，憑借多年的人脈關系，劉治在廣州成立了自己的獵頭公司，收入還算可觀。只是，歷經行業(yè)“去杠桿”，房企暴雷成為常態(tài)。

劉治告訴焦點財經，去年的地產獵頭訂單遭遇“滑鐵盧”，銳減了80%。加上身體問題胃出血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住院。從去年國慶到2022年2月一直處于休息的狀態(tài)。

都說，中年男人的世界，就是冷暖自知。

“華發(fā)早生，蹉跎歲月，毫無進步?，F在挺羨慕在央國企上班的人。感覺地產行業(yè)沒前途，獵頭這一行也前途未卜，慢慢也在轉行?！?/p>

“當然地產行業(yè)的訂單也做，都是以廣州的小國企合作為主，至于央企合作，沒有很硬的關系很難切入。原來大開發(fā)商不行了，國企也沒什么高管崗位，對外放出來的全都是小經理，總監(jiān)級別都很少，利潤率也低。國央企的好處是，付款比較守信用?！?/p>

劉治告訴焦點財經，在廣州像恒大、雪松控股等企業(yè)都在等著“搶救”，樓下大堆警車包圍，經常有人在喊維權口號。

“感覺廣州某些現在沒有暴雷的民企也撐不了多久，還有之前拿過很多舊改項目的民企幾乎沒錢走到下一步了?，F在到處在裁員、人事變動，幾乎已經麻木。因為行情不好，很多獵頭同行都轉行了?！?/p>

另一位地產媒體市場部專員則告訴焦點財經：“最近暴雷的房企太多，忙著要回款，再不要錢，都活不下去?！?/p>

往哪里轉？

當郁亮定調地產“黑鐵時代”，無數的地產人，為之一振。在縮表出清這場“生死戰(zhàn)”中，有的人選擇逃離，有的人選擇堅守。不論哪種選擇，都是現時情境下，最真實的心理投射。

孫昌說，回顧自己十年的職業(yè)生涯，自己還算幸運，也稱得上是“運氣好”，進入每家企業(yè)中都是企業(yè)發(fā)展比較好的時候。

事實上，在行業(yè)激蕩的過程中，那些心態(tài)良好的人往往更具有審時度勢的能力，成為個人命途抉擇時關鍵的軟實力。

大學剛畢業(yè)時，孫昌加入萬達商管以此進入地產行業(yè)，從事品牌和市場營銷工作，輾轉多年之后，進入北京某地產物業(yè)公司。去年，北京房企歷經洗牌，切身感受到公司經營困難且裁員的境況。去年3月發(fā)完年終獎之后，孫昌便另謀新路加入了一家教育培訓公司。

彼時，教育行業(yè)還沒有進行大規(guī)模的行業(yè)管控，但可見端倪?！坝卸螘r間教育行業(yè)很火，很多綜藝冠名的企業(yè)必有教育公司，只是，現在教育行業(yè)也不行了?！?/p>

去年下半年，“雙減”政策落地，教培行業(yè)被整頓，裁員、破產等消息層出不輕，一夜之間，原本大火的教培行業(yè)也留下了“一地雞毛”。數據顯示，行業(yè)整頓半年，教培“三巨頭”集體虧損超70億。

在教育行業(yè)呆了大半年的孫昌最終加入了一家創(chuàng)投公司，同樣擔任品牌策劃工作。雖然近一年工作變動頻繁，但是，值得慶幸的是，孫昌的兩次跳槽工資都有一定程度的增幅，也算“因禍得福”。

他說，目前所在的創(chuàng)投領域主要關注天使 VC，屬于偏早期類的投資，當然也設計后期跟投項目，也與一些地方政府有產業(yè)基金方面的合作。

“事實上，地產其實極少有品牌價值訴說，地產無一不是單項目導向，更多是產品價值的堆砌。其他行業(yè)品牌大多以品牌為首，因為沒有任何企業(yè)有信心說自己的產品絕對最優(yōu)，且沒可能。你認可，那就有品牌溢價。你不認可，那請出門左轉。”

工作十年，輾轉多個行業(yè)，談到目前地產行業(yè)的境況，孫昌有很多的職業(yè)感悟。他說，現在更多是趨勢推著企業(yè)和個人在跑，但是趨勢也是由個人和企業(yè)制造出來的。每個人每家企業(yè)都想利益最大化賺最后一筆，但是總要有人有企業(yè)為此承擔為此買單。

“剛工作時，賺幾千塊也不覺得少，現在賺幾萬塊也不覺得多，主要是幸福感知力弱了，參照物有變化?！?/p>

孫昌說，因為是做品牌和市場營銷工作，對行業(yè)并沒有太強的芥蒂，自己對地產行業(yè)并沒有太多的感情，反而是對萬達有更強的感觸。

“自己的性格比較溫和，萬達有鮮明的強悍風格，工作方法論的風格及效率基本是在萬達時期養(yǎng)成，即便離開了地產行業(yè)，現在也會看萬達的新聞，行業(yè)新聞反而寥寥?！?/p>

與孫昌主動求變不同的是，楊向則是一位被某央企裁員之后轉行的典型。年近50歲，在地產行業(yè)工作30年，被迫離職之后轉行開始轉做股票。

“為生活所迫?！睏钕虮硎?，按照目前的國家“房住不炒”的總基調，如果不依賴住宅開發(fā)，滿足中低端居住需求+抑制投資需求，未來的房地產行業(yè)或會成為服務類產業(yè)。

“未來應該重點關注產業(yè)園、物流園等基礎設施投資方向，住宅類投資應該沒什么升值空間了?！?/p>

轉回原點

相比于主動或被動走出地產，有另外一批人則，曾經“仗劍走天涯”，而又返回到地產行業(yè)。

趙剛曾經是一名資深媒體人，幾年前，因為想要沖破行業(yè)發(fā)展瓶頸，短暫跨界到了金融領域，而后因為平臺及行業(yè)的“水土不服”重新回到地產領域。

去年，行業(yè)暴雷之聲層出不窮，加上疫情疊加的影響，他在朝陽區(qū)入手了一套二手房。面對媒體行業(yè)的薪資及晉升瓶頸，以及還貸壓力，趙剛做出決定，投身到了某TOP10的民營房企。

行業(yè)的傳導效應正在蔓延，資金壓力可想而知，公司承壓消息卻逐漸增加。如今的趙剛告訴焦點財經，以前有轉行的沖動，現在卻沒有了，雖然自己比較看好能源、科技、以及新消費領域。

“等機會找上門再說。即便是轉出去，也要重新開始，畢竟隔行如隔山?！?/p>

對于房地產，他說，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，用工作形容更加貼切。

“未來會一直堅守在房地產嗎？最近會迷茫嗎？”面對提問，他則淡淡地稱：“這個就不由自己了。不迷茫， 先不想那么多?！?/p>

同樣選擇堅守的還有就職在某大的錢超，去年某大發(fā)生暴雷，“大而不倒”的神話就此破滅。錢超并沒有選擇離開，而是留了下來。

與往年，地產兩會代表密集發(fā)聲不同的是，今年需要地產代表及委員并沒有露出自己的建言，與“銷聲匿跡”一致的是，網絡上代表因自身企業(yè)經營問題請假的截圖正在流傳。

錢超說，目前工資還正常發(fā)放，樓下經常有警察守衛(wèi)，在公司已經十年，最為焦慮的是去年底，現在的狀態(tài)還算不錯。

“未來如果被動要離開，會選擇去國企嗎？”

“看情況吧，現在好像沒什么不錯的賽道。要辯證的看，現在是大環(huán)境不好，每個行業(yè)都是這樣?！?/p>

錢超告訴焦點財經，即便行業(yè)不垮，也會在工作十年之時想想下一步怎么走的問題，休息一小段時間，進行階段性調整，讀讀書，進進修，再繼續(xù)工作，有很多事可以做。

尋找“光亮”

事實上，像每一個地產人都在尋求出路一樣，經營良好的房企也在探索未來轉型發(fā)展道路。例如，萬科、龍湖、中南置地在去年時便頻繁提到回歸制造業(yè)。

行業(yè)發(fā)展走到十字路口，以前靠人口紅利、互聯網模式支撐而起的經濟模式正在“擠泡沫”，防范金融風險，以此推動制造強國、實業(yè)興國。

在土地、人口紅利時期，房地產行業(yè)曾經筑就了一代人的造富行動。當縮表出清進行，“刮骨療毒”成為常態(tài)。亦有相關專家對焦點財經表示，即便有陣痛存在，從長遠來看，更有利于未來行業(yè)的良性健康發(fā)展。

3月初，華夏幸福舉行2022年春季集體開工大會，包括京南、京東、南京、杭州、合肥、鄭州、武漢等全國33個區(qū)域近80個住宅項目同步復工。

看到消息時，一位地產媒體從業(yè)者驚訝地說，“華夏幸?；钸^來嗎？”畢竟，去年深陷債務重組泥淖，業(yè)績預告中，華夏幸福公示2021年凈虧損最多達391億元。

此時，選擇“不躺平”的華夏幸福讓行業(yè)驚訝，畢竟信心比黃金重要，態(tài)度則是轉向的強信號。此外，在一眾業(yè)績預虧的年度公告中，令業(yè)內吃驚的是，暴雷三年的泰禾卻傳來了好消息，有望2021年扭虧為盈。

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，每一個局內人似乎都無法站在“上帝視角”中預料未來的走向，但是，比起宏大的時代敘事，過好每一天成為時下能揮就的最溫暖的底色。

就像去年歷經暴雷之后當代置業(yè)總裁張鵬所寫：

去年最后幾個月，喝了前四十幾年沒有喝過的酒，抽了前四十幾年沒有抽過的煙，挨過了前四十幾年沒有挨過的罵，流了前四十幾年沒有流過的淚。雖然心里沒有了往日的坦然，只剩惶恐，夜不能寐，甚至半夜咳嗽不止，但從未放棄，并不斷尋找光亮。

（應采訪者需求，文中名字均為化名）

關鍵詞： 地產行業(yè) 華夏幸福 公積金貸款